心在这里，你在哪儿

     桑离吊在哲生的脖子上来回地晃，她说，亲爱的，我饿，你给我煮面。正玩电脑游戏的哲生不搭理她，他的对手刚刚抢走了装备逃去了B区，这让他恼火急了，桑离去抢他的鼠标，他更恼火了，扬手想要拍桑离，桑离灵巧地一闪，拍在了腰上。桑离急得哭，宋哲生，你拍到我的腰了。哲生嬉皮笑脸，他说，你有腰吗？桑离白他一眼，当然有，难道你不知道吗？每一个胖子心中都藏着一截小蛮腰！

哲生不理她了，他的搭档太叛徒，又一次捡了他好不容易打下的装备。桑离捂着腰扭啊扭地去厨房煮面，嘴里喃喃地说，宋哲生，游戏比我重要，下辈子我不会嫁给你，我嫁给唐僧，不爱了，还可以吃掉。

半夜的时候，哲生终于抢回了自己的装备，正无比兴奋，突然听桑离喊自己的名字，她说，哲生我腰疼。开了灯，才发现桑离是真的腰疼了，疼得蜷在床上。哲生吓坏了，赶紧关了电脑，抱着她往医院赶。他甚至来不及退出游戏，丢了所有装备。

桑离痛得蹲在医院的走廊，哲生被医生叫去拿检验报告。她忍不住哭出声来，午夜的医院那么空旷，回声把呜咽飘荡得无限大。偶尔有路过的人都会朝她看，桑离觉得自己像被遗弃的孩子。哲生终于回来了，他努力对桑离笑。桑离问，什么病？哲生说，只是有点炎症。桑离不相信他，努力攀着哲生的胳膊去抢他手里的化验单。哲生跳着蹦着不肯给她看，桑离便什么都知道了。

医生说，其实这个病跟哲生拍的那一下一点关系也没有，可哲生还是觉得无比内疚。桑离揉揉他的头发说，不要难过啦，就当是丢了一件装备，以后还可以找到更好的。桑离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睡着了，月光洒进来，在她脸上镀了一层柔柔的光晕。哲生突然觉得，她多像是游戏里的天使，也许自己应该献出所有装备拯救天使。

桑离的医生是一个很温和的年轻男人，戴金边的眼镜，喜欢笑。哲生不止一次说，桑离，要不让你爸给医院打招呼，帮你换一个有经验的医生。桑离不肯，她说，那个医生很优秀啊，他是博士。哲生找到那个博士，问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有肾源？医生说，这个要等捐赠，说不准的。哲生又问，那我的可不可以？医生问，你和她在一起多久了？哲生说，7年。医生说，从医学的角度讲，两个长期生活在一起的人，他们的体质也会越来越接近。

哲生做出了决定，他没有让桑离知道。他只是对她说，找到肾源了，很快便可以手术。桑离问，会痛吗？哲生说，不会，很简单，就是把另一个人的装备变成你的。哲生也安慰自己，不怕不怕，只是丢了一件装备而已。

桑离手术很顺利，医生摸摸她的额头安慰她，恭喜你，再静养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那段时间哲生一直没有来看桑离，她打他电话，他说公司有很急的事情，在南方出差。桑离难过地挂断电话，有什么事情会比和死神抢夺生命更急？

在医院待得久了，桑离惊喜地发现自己有腰了，不是赘肉横生的水桶腰，而是杨柳腰、水蛇腰、小蛮腰。那真的是个很好的医生，他每天都会好几次来隔离病房看望桑离。医生说，让病人待在无菌病房实在是件寂寞的事。桑离想起哲生，为什么为自己排遣寂寞的是医生而不是他，难道寂寞也是一种病？

桑离问医生，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她真的很想知道什么是爱情。

哲生终于回来了。整个人都胖了一圈，他把桑离的手放进自己的掌心，关切地问，亲爱的，你好些了吗？桑离冷冷地抽回手说，担心得都发胖了。旁边有病友插话，他的身体像是虚胖。桑离说，是啊，虚伪的人连长得肉都是虚的。

哲生尴尬地笑笑。他说，桑离，今天阳光特别好，我推你去楼下转转。哲生让护工帮忙把桑离抱上轮椅。桑离生气地问他，难道你抱不动我吗？我现在已经很瘦了。哲生很无奈，桑离是真的瘦了，可他还是抱得很吃力，额头上有密密的汗。

医院的海棠开了，细细碎碎落了满地，哲生推着轮椅碾过去。桑离问，你怎么会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出差？哲生不说话停在那里，头顶有海棠花瓣不断地飘落下来，让人觉得凄凉。

桑离生气地转动轮椅朝病房挪动，一个大斜坡，她几次爬上去又滑下来。哲生想要帮忙，可是桑离要他滚。有医生路过，便把她推进了电梯，电梯门合上的刹那，哲生的眼泪哗哗掉了下来。他觉得胸口空荡荡，可他明明记得丢掉的装备在另一个区。

那天医生突然兴冲冲跑过来找桑离，他说，我找到问题的答案了，原来爱情就是人在某个特定时间里，精神突然亢奋，失去理智，变得不可理喻。这就是爱情吗？桑离疑惑地问。医生说，当然，这是我查了许多医书才明白的。桑离还是不肯相信他。尽管他是博士。桑离说，我觉得爱情应是不离不弃，不管是灾难还是疾病。

医生犹豫了一下，他想告诉桑离，其实哲生不是她误会的那样，他甚至舍弃了自己，都不肯舍弃她。可他没有说出来，这会影响病人的情绪。

桑离出院，医生刚好去进修，她无法跟他道别。哲生过来接，她一路上不停地嘱咐司机开慢一些，他怕颠到桑离的伤口。其实桑离的伤口早已愈合，只是心头的伤口还在滴着血。

第二天，趁哲生去上班，她偷偷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决定离开。打开电脑，想要留一封信，却发现电脑里的游戏已经被卸载。桌面换成自己的照片，叉着水桶一样的腰站在瘦西湖门口，笑得那样灿烂。桑离抱着电脑哭出声来，她觉得，这一切来得太迟，那些灿烂的日子再也回不去。

桑离搬去了运河北路，租了一间阁楼。她喜欢那间房子的小和喧闹，一个人待也不会显得太空荡。她不知道，哲生有没有找过她，像是寻找一件装备那样枪林弹雨，浴血奋战。

阁楼外面是大楼空旷的露台，桑离常常趴在那儿看运河北路汹涌的人潮，她不知道，会不会看见哲生。

那个冬天出奇地冷，夜里，桑离常常被呼啸而过的风吵醒，她握着手机，找出哲生的号码，清楚，又按出，她想念他的声音，她写了许多的短信，全都存起来。有次在银河电子城，她看见哲生了。他穿着熟悉的灰外套抱着两个大音响。可是等桑离挤过人群，他已经走进了电梯，桑离顺着楼梯拼命跑，电梯打开了，她却没有勇气走上前去。外面下了很大的雪，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温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的大雪里。

光阴荏苒，一晃，两个冬天过去。那天，也是下着无比浩瀚的雪，桑离裹着大衣去楼下，居然看见了那个医生。她朝他挥手，喂，神通。医生猫着腰在雪地里回头望，笑得很抱歉。他说，对不起，你是？

桑离跑到他的身边，和他并肩走。她说，你不记得我了，你曾告诉过我，什么是爱情。医生抓抓脑袋，惊喜地说，我想起你了，你看起来恢复得很好啊。

桑离在雪地里蹦蹦跳跳。她说，看，我多健康。医生说，也算是个奇迹，两个完全没有血缘的人，居然没有一点排异。你不是问什么是爱情吗？在自己身体上划一个大口子，取出自己的器官放进另一个人的身体里，这就是巨大无比的爱情……

桑离是一路跌跌爬爬地跑去哲生那里的，拼命地捶门，开门的却是陌生的男人，他问，你找谁？

桑离喊，宋哲生。男人明白了，把桑离让进来。他说，你是找我表弟吗？他半年前过世了。桑离哭喊，为什么？他说，肾衰竭。

桑离摇晃了一下，她突然感觉自己的伤口突突地痛起来，痛得揪心，痛到无法呼吸，像是有人在里面硬生生地扯着。抬头看见哲生的电脑，桌面还是她在瘦西湖的那张，屏保的字闪烁着、翻滚着：

桑离，我在B区，你在哪里？

                                                                                    新鲜旧情人

小记

不知道你是否认同，好的文字好的故事是有画面感的，会在你读着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浮现出来，很舒服，很真实，感同身受。如同这篇文章，丢了装备遇到叛徒这些出现在电脑游戏激烈厮杀中的名词如果出现在现实生活中，除了痛不欲生还有什么？

是在陌生男人开门之后，突然预料到什么似的抑制不住地掉下眼泪，看了两遍，哭了两遍。哭哲生的傻和隐忍，哭桑离到最后才明白什么是爱情？“原来爱情就是人在某个特定时间里，精神突然亢奋，失去理智，变得不可理喻，在自己身体上划一个大口子，取出自己的器官放进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只是已经晚了，桑离，再也没有一个哲生爱你如生命。

有些爱情故事让人赞叹和欣赏，而有些爱情故事教会你某些道理。爱里最怕的是误会，误会的时间越长，结局就越悲伤。所以趁我们还爱着彼此，趁我们还未老去，约一个阳光灿烂的时间，告诉对方，我是这样爱着你，我是如此爱你。

                                                        2014.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