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书推荐：《我的名字叫红》：传统文化的局限性

   想知道为什么土耳其的画里都是中国人的原因吗？！那就阅读这本《我的名字叫红》吧

《我的名字叫红》：传统文化的局限性

杜萌若 /外国文学教授

版本推荐：《我的名字叫红》 / 帕慕克 / 沈志兴译本

你好，这一讲我要跟你分享的是土耳其作家帕慕克的小说《我的名字叫红》。

（帕慕克）

    帕慕克这个名字可能你听起来比较陌生，但是我要告诉你，这位土耳其作家，他可不简单。他曾经凭借这一部小说就包揽过欧洲小说的三项顶级大奖，而且接下来又一鼓作气获得了2006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文学圈子里对帕慕克这位作家的创作实力有一个专业评估，把他列在了欧洲小说大师前三的位置上。所以，你看，帕慕克其实是现在非常红的一位超级大作家。

     可是，很有意思，据他本人讲，从7岁一直到22岁，整个的青少年阶段，他的人生梦想其实是想当一名画家，后来才转向写小说的。

     不过，成了小说家以后，帕慕克并没有忘记以前那个画家梦，专门写了一部有关绘画题材的小说，也正是咱马上要分享的这部《我的名字叫红》。正是凭借这本书，帕慕克才包揽了欧洲小说三项顶级大奖。

      这个故事，背景设在了16世纪后期的伊斯兰文化区，是在奥斯曼帝国的伊斯坦布尔。那个年代相当于中国的晚明时期，欧洲的文艺复兴时期。那时候，土耳其奥斯曼帝国流行着一种独特的绘画形式，叫“细密画”。帕慕克讲的就是一个有关细密画的故事。

       那什么是细密画呢？简单地说，就是故事书的插图，画这种画很费功夫，画家要用一种很小很小的笔，用很细的笔触慢慢地非常细致地描画出来，可以说细密画是工笔画中的工笔画，所以才叫“细密画”。

     在几百年前，细密画这种艺术形式在土耳其奥斯曼帝国一度相当流行，相当发达，可是细密画，却不知不觉地衰落了，甚至最终消亡了。这是为什么呢？作者帕慕克要思考的正是这个问题，他写这个故事，就是要解答这个问题，美丽的细密画艺术，为什么最终消亡了呢？

故事精华

      好，咱们现在就一起来进入故事，先从题目说起，“我的名字叫红”，这个“我”是谁呢？告诉你啊，很有意思，它其实并不是哪一个具体的人，而就是“红”，红颜色本身，就是红这种颜色在跟咱们讲话呢，打个招呼说，“我的名字叫红”，那么红颜色为什么能像人一样讲话呢？这就要说到帕慕克这个作家的创作风格了。这个作家写小说特别讲究创意，讲一个故事总要在讲法上出新出奇。就说这本书吧，帕慕克要讲一个有关细密画的故事，他就设计出了一种非常新颖时尚的讲法，并不是平铺直叙地在那儿跟你讲，而是让故事里面的人物、角色，一个一个分别站出来，各自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讲他所经历的事儿，或者说是他对某件事情的判断和看法。这里面发出声音的还不仅仅是人物，还有某棵树、某匹马、某枚金币，这些东西都在讲话，都在跟人一样发表观点。那这里面就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发言者了，就是这个“红”，红颜色的红。

     接下来，咱们就来听听这个所谓的“红”它到底是怎么讲的。红说了：“我听到了你们要问的问题：身为一种颜色是什么感觉呢？告诉你们，身为红色，神奇的红色，我实在太骄傲，太幸福了。”你看啊，这个红它还自我感觉挺好的呢。那它身上究竟有什么神奇、特殊的地方，能让它如此洋洋得意呢？原来啊，这个红它可不是一般的红，它是奥斯曼帝国细密画画家专用的红色。这种红色制作工序非常复杂，被做成颜料以后，在细密画画家笔下这么一蘸，画到画上马上就能熠熠生辉。细密画的各种场景上，骏马的马鞍布上有红，帐篷里被单上有红，战斗场面流血牺牲，那更是一片红啦。

      那么，这个红其实就是代表了细密画这个画种，小说标题“我的名字叫红”，实际意思就是“我的名字叫细密画”，是细密画这个画种在刷存在感。提醒你，我，细密画才是这个故事里的老大，千万别忘了我。

      现在，听完了细密画的红色讲的话，再来看看书里面另一个重要角色讲的故事。这个角色的名字叫做“黑”，正好跟前面那个“红”形成了对照，这个黑不是一种颜色了，它就是一个人，一个36岁的男人，也是这本书的男主人公。

     咱们看这个黑呀，他的发言是这么开头的：“离开我从小生长的城市伊斯坦布尔12年以后，我像个游魂一样又回来了。12年前，就在这座城市，我不可救药地爱上了我的表妹谢库瑞，现在我非常痛苦，时间过得太久了，我已经忘记了心上人谢库瑞的容颜，但是我还一定要找到她。”

     原来这个叫黑的男人，他在外面漂泊多年，这次回到故乡伊斯坦布尔，是想重新找到过去的心上人，他的表妹谢库瑞。可是，接着听黑下面的叙述你会明白，他这次回来其实还有另外一项任务，什么任务呢？是表妹谢库瑞的父亲找他回来的，找他帮忙做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这个老头，也就是黑的姨父，黑管他叫姨父大人，而且很有意思，伊斯坦布尔当地所有人都跟着这么叫，全叫他“姨父大人”，那咱们也就这么叫吧。

      这个姨父大人，是帝宫廷画坊里面的一位细密画画师，但画得并不怎么样，远远没有达到大师的水准。黑小的时候也进过画坊，给姨父大人当学徒，学习细密画。那师父水平不怎么样，徒弟也就没学成。后来，黑就改行做别的事儿了。那黑和表妹谢库瑞谈恋爱，姨父大人坚决反对。黑没办法，只好远走他乡了。谢库瑞后来嫁给了一位军官，生了两个儿子，可是当黑这次重新出现的时候，谢库瑞的军官丈夫已经离家好几年都没回来了，在那个时候的奥斯曼帝国，根据法律规定，丈夫失踪了这么长时间，妻子再嫁是合法的。

      那现在，黑就觉得自己有机会了，有机会通过努力重新追回谢库瑞。不过另一方面，姨父大人找他帮忙要办的事儿也特别重要，他也必须全力以赴。什么事儿啊？原来，这事儿是奥斯曼帝国的国王布置下来的，按这里的叫法，帝国的国王叫“苏丹”。苏丹要求姨父大人做召集人和总指挥，把全帝国最好的细密画画家全都组织起来，一起来绘制一本表现帝国气象的细密画画册。作为一个画家，姨父大人水平并不太高，可是，他这个人非常有想法，对于传统的细密画提出了自己的改革主张，认为我们应该有一种拿来主义精神，应该大胆引进这个时代欧洲的绘画技法。

     这个时候，欧洲正是文艺复兴时期。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肖像画非常发达，欧洲人家里面，普遍都有自己的肖像画。姨父大人觉得，细密画画家应该学学人家欧洲人这方面的本领，改进细密画的画法。那他这个想法就很得苏丹的赏识，所以，苏丹想要做一本全新细密画画册的时候，他就大胆地起用了姨父大人主持大局。而黑这次回伊斯坦布尔，就是来给姨父大人当助理，协助他处理种种繁杂事务的。可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黑才回来没几天，突然出大事儿了，姨父大人竟然在自己家里被人凶残地杀死了，凶手究竟是谁呢？

      下面我就再领你来听听故事当中另外一个角色的声音，也就是那个杀死姨父大人的凶手的声音。这个声音在作品里面多次出现，这个凶手跟姨父大人其实很熟的，他说自己其实已经把这老头当成精神上的父亲了。姨父大人讲的很多改革传统细密画的想法都给他本人带来特别强烈的思想冲击，他也做了尝试，想在自己的细密画作品当中融入欧洲绘画的技法，可是他失败了。他觉得自己画出来的东西特别垃圾，于是，这个人就觉得是姨父大人害了自己。一冲动，就把姨父大人给杀了。这个凶手后来暴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原来他是姨父大人最赏识，最重用的一位天才细密画大师，在宫廷画坊中的代号叫做“橄榄”。这个橄榄后来畏罪潜逃，在路上死于非命，也算是罪有应得吧。

      现在，咱们直接进入故事的大结局，全书的最后一章，是女主人公谢库瑞的个人独白。她的发言总共有8章，在篇幅上仅次于男主人公黑的发言，全书结尾，谢库瑞发言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老奶奶了，这个谢库瑞老奶奶回忆了父亲死了以后发生的许多事情，说自己终于和黑结婚了，婚后的生活还很美满，但是她父亲主编的那本细密画画册，最终还是没有完成，实在太遗憾了。而细密画这种美丽的艺术，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消亡了。

     谢库瑞老奶奶还讲到一件事，说她这辈子有一个特别大的遗憾，那就是尽管自己出身于画师家庭，却没有一幅年轻时候的画像，以至于现在老了，已经记不起自己年轻时候长什么样了。如果能拥有一张年轻时候的画像，那该多好啊。

     好，《我的名字叫红》这本书的情节脉络通过以上红、黑、凶手、谢库瑞这四个角色的发言，你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但是，我想，你很有可能会被故事的这个结尾给搞糊涂了。

（细密画）

细密画的基本常识

       女主人公谢库瑞明明出身于画师家庭，就算她父亲姨父大大人的绘画水平不是很高，那给自己女儿画张像，留个青春写真不是很容易吗？为什么谢库瑞老了，却因为没有一幅自己年轻时候的画像而那么遗憾呢？这个问题就涉及到理解这部作品的关键，要想解释清楚这个问题，我在这里还是得给你补充介绍一下有关细密画，还有整个伊斯兰美术的一些基本常识。

       不知道你去没去过清真寺，清真寺里面很漂亮，墙壁上全是五彩缤纷的花纹，而这种美术就是伊斯兰美术的主流和正统。什么样呢？是一种抽象的装饰画，只有图案，没有具体的形象，没有人，也没有动物、植物、生活用品什么的。那在这种美术传统当中，细密画其实挺另类的，它就是一种故事书的插图，那画里面当然就不可能只有花纹了，要画到具体的人，具体的事物。比如说故事里面讲的美女和帅哥，那细密画的画师当然就要把美女、帅哥的样子给画出来了。可是，这里面有特别关键的一点，那就是什么呢？细密画中的美女跟帅哥，并不是照着现实当中美女和帅哥的样子画出来的。

      怎么画的呢？是照着画谱来画的。而且特别有意思，细密画画师所用的画谱有很多是来自于中国的。所以说，这种画里面出现的美女和帅哥，都是中国美女、中国帅哥的样子。你想啊，中国人长什么样，土耳其人长什么样，差别多大啊。但是，细密画画师只会照着中国传过去的画谱去画人物，所以，再好的画师哪怕是天才的细密画大师，他也不会照着一个土耳其美女给她画像。在这一行里，压根儿就没有画肖像这一说。

细密画的衰败

     那现在你该明白了吧，故事中的女主人公谢库瑞她尽管出身于画师家庭，可是就因为她父亲是画细密画的，周围也全都是细密画的画师，没有人能画肖像，整个文化环境就是这样的。所以，她当然也不可能拥有自己的画像了。那当她老了的时候，这个老奶奶就因为没有自己年轻时候的画像，也就想不起自己当年的样子了。你想啊，这是不是一个很大的遗憾呢？

     那明白了女主人公谢库瑞的遗憾，咱们现在再回想一下男主人公黑，他在故事开头的时候刚回伊斯坦布尔讲过的那些话。黑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记不清楚当年的心上人谢库瑞长什么样了，所以，他非常痛苦。那如果一辈子再也见不到谢库瑞，在心里面就失去了以前记忆中那个容颜，永远失去了，多遗憾啊。

     所以说，故事里面讲到黑也有一个梦想，就是他想要拥有一幅心上人谢库瑞的肖像。什么时候想她了，随时拿出来一看，这就是一种幸福。可是，尽管黑本人也会画画，小时候还专门学过，但他学的是细密画啊，在这种文化传统里，他绝对画不出来谢库瑞那种真实的样子。所以说，这个遗憾即便是黑跟谢库瑞结了婚，生活在一起以后，也都一直没能弥补上。

    作者帕慕克讲到了男女主人公的这种遗憾，他真正想传达的是这么一种思考。什么思考呢？就是伊斯兰美丽的细密画艺术，在历史中慢慢地衰败，乃至于最终消亡。为什么呢？恰恰就是因为这种文化传统本身它是有缺陷，是有某种局限性的。它不能满足一个人想要留住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那种容颜记忆的梦想。所以说，当欧洲肖像画传进来的时候，细密画在竞争里面就遭淘汰了。那这种命运几乎成了一种历史的必然。

     故事中的姨父大人，他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作为一个细密画的画师，他既没有办法给自己画自画像，也没有办法给女儿画像。可是，在欧洲呢，随随便便找个普通画家，都能很轻松地画出很逼真的肖像画，这就让他产生了一种文化反思，让他对欧洲的绘画产生了一种学习的冲动。

      姨父大人想把欧洲绘画在肖像画方面的特长引到细密画里面来，对细密画传统进行改革。而这种想法，恰恰就跟苏丹的想法不谋而合。苏丹之所以重用姨父大人启动一个新的工程，一个新的细密画工程，就是因为他也有一个梦想，他想让画师把自己的样子画下来，留在画册里面，让后人永远地记住他这个苏丹。而那个杀害姨父大人的凶手橄榄，其实他也有一个同样的梦想，就是在画画的时候，照着镜子把自己的样子画下来，留下自己的肖像。

     可是，恰恰因为他习惯了细密画的画法，习惯了照着中国传过来的画谱画中国帅哥。所以，他画出来自己，总有那么点像中国帅哥，不像自己。这样，他的梦想破灭了，所以才气急败坏行凶杀人的。

    作者帕慕克写《我的名字叫红》这个故事，想传达的正是这样一个非常朴素的想法，那就是一个人，不管他是男人、女人、好人、坏人，都想拥有自己的肖像。这个要求很基本，理所应当得到满足。但是，在这里，偏偏满足不了，细密画没有办法提供人的肖像，所以，它最终衰败，最终消亡。

     帕慕克当然非常热爱细密画，非常热爱这种传统的伊斯兰艺术。但是，他更多强调的还是这种文化传统的局限性和内在缺陷。

     在这个土耳其作家看来，一个民族，只有有能力正视和承认自己文化传统上的局限性和缺陷，这个民族才是真正强大，真正自信的。

阅读心法

      好了，《我的名字叫红》这一讲就讲到这里，下面我再来跟你分享两条阅读心法：

第一，特别强调一下这本书在讲述方法上的特色，作者帕慕克采用的是当代小说创作中非常前卫，非常时尚的一种叙事手法，叫做“多声部”叙事手法。什么意思呢？就是同一件事由多个讲述人从不同立场、不同视角去讲，让你去听每一个声音，都觉得有道理。那在这个故事里，即便是那个凶手橄榄，当他发出声音来，里面也包含着很深刻的思想，也会让你听起来会对这个人产生某种同情跟理解。阅读原著的时候，你一定要好好体会体会这种“多声部”叙事的特殊魅力。

第二，作者帕慕克特别指出，这部小说涉及到了非常重大、非常严肃的历史文化问题，这个话题很沉重。所以他很有意识地在写法上融入了一些流行文学的元素，比如说浪漫爱情、凶杀、侦探推理等，这样故事读起来就不累，也能让读者容易接受其中要传达的文化信息。应该说，作者的这种创作想法实践得非常完美，而文学界特别欣赏帕慕克这个作家的地方，就是说他特别能够打通通俗文学和严肃文学之间的壁垒，他写的东西可以做到雅俗共赏。

写作小技巧

       分享了阅读心法以后，我还要再告诉你一个本书作者的写作小窍门：咱们看这部小说的第31章，就是“我的名字叫红”这一章，细密画的红颜色在这儿侃侃而谈。这个红讲到有人问到这样一个问题，说怎么才能跟一个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红颜色的人去解释呢？讲清楚这种红色的感觉是什么样呢？它就引用了一个细密画大师的说法，“如果我们用手去触摸红，它感觉起来就像是介于铁和黄铜之间的东西，紧紧握住，还会发烫，如果我们用舌尖品尝红的味道，那是一种腌肉一样的味道，很浓重。”

      你看，作者在这里形容红色给人带来的感觉，用了一种手法，这是一招，叫什么呢？通感，通感这种修辞手法就是用视觉以外的其他感官，比如说触觉、味觉来形容红色的那种视觉冲击力，这样在写法上拐一点小弯儿，就能获得一种特别生动的效果。那以后你在写作的时候，也可以偶尔尝试一下“通感”这种修辞小技巧。

课后思考

      最后我给你留一道思考题：咱们做这么个假设啊，如果你面前有两位绘画大师，一位是欧洲的肖像画大师，另一位是土耳其的细密画大师，两位绘画大师都要送给你一幅画，欧洲大师可以给你来个私人定制，画一幅你的肖像，可以把你的神态、气质画得惟妙惟肖。土耳其细密画大师，他会给你来一张故事画，画你经历过的一件有趣的事儿。但是，画里面的你肯定跟你一点儿也不像。现在，就需要你来做抉择，你究竟会选欧洲大师的肖像画呢？还是会选土耳其大师的细密画呢？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