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书推荐：《变形记》：关于“人是什么”的神话故事集

《变形记》：关于“人是什么”的神话故事集

杜萌若/外国文学教授

版本推荐：《变形记》 / 奥维德 / 杨周翰译本

你好，这一讲我要跟你分享的是古罗马作家奥维德的故事集《变形记》。

希腊罗马神话集大成之作

      《变形记》这本书，顾名思义，讲的就是变形。变什么形呢？千奇百怪、五花八门的，有人变成蜘蛛的，变成喜鹊的，变成母牛的，变成大树的，甚至还有人变成星座。你听热不热闹？

      那在西方文学史上，《变形记》这本书具有里程碑式的特殊意义，为什么这么说呢？它是希腊罗马神话故事的集大成之作，用变形这个主题作为一条主线，大体上按照时间次序，把散乱在各处的众多希腊罗马神话有机地组织起来。这样，就建成了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西方故事宝库。

      先跟你说明一个情况，希腊罗马诸神大多数都有两套名字，一套希腊名字，一套罗马名字。比如说吧，领衔的大神，天王跟天后，在希腊神话里叫做宙斯和赫拉，在罗马神话中叫做朱庇特和朱诺；希腊的爱神叫阿芙洛蒂特，罗马名字更有名，维纳斯；希腊的智慧女神兼女战神雅典娜，罗马名字密涅瓦。西方有个著名的典故，叫“密涅瓦的猫头鹰”，就是讲这位智慧女神兼女战神密涅瓦的。她养了只宠物，特别与众不同，是一只猫头鹰，于是猫头鹰就成了密涅瓦的logo。这种动物形象本身也被赋予了一种象征色，象征思考力和智慧。这里面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太阳神阿波罗，希腊名字叫阿波罗，罗马名字也叫阿波罗。

      那了解了这一条有关古希腊罗马诸神两套名字的知识以后，咱们就可以正式进入《变形记》这本书里面的故事了。既然这部《变形记》是一部古罗马文学经典，那书中采用了诸神名字也很自然，是罗马名字。

大、小熊星座的来历

     首先，咱们就来看看天王朱庇特和天后朱诺的一个故事。

     这位天王朱庇特，他最大的特点就是花心，整天在外面跟其他的女神，还有人间女子调情，惹了无数的风流债。那天后朱诺呢？她最大的特点就是爱吃醋，是个醋坛子。发现了丈夫朱庇特的私情，就一定会闹得天翻地覆，而且对她的情敌下手特别狠。这对夫妻档，闹的热闹事可真不少。

       单说这么一件吧，有这么一次，朱庇特看中了一位女仙。这位女仙是他女儿狩猎女神狄安娜身边陪伴打猎的一个伙伴，名字叫做卡利斯托，是个希腊语的名字。在希腊语中，“卡利斯托”的意思是“最美”。那为了占有这位“最美”姑娘，朱庇特可是费尽了心机。他竟然不顾身份，变化成了女儿狄安娜的样子，然后去跟卡利斯托打招呼。卡利斯托还真以为对面这位是主人狄安娜呢，一点没防备，结果就被朱庇特钻了空子，一把抱住她，变回了本来面目，占了她的便宜。

       遭受了这次凌辱以后，卡利斯托很倒霉地怀了孕，还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叫阿尔卡斯。更倒霉的是，这事偏偏还让天后朱诺给打听着了，于是朱诺就找到了卡利斯托，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的脑袋使劲往地上撞。卡利斯托举起手臂求饶，手臂上突然长出了黑毛，她竟然变成了一头母熊。那你再看这个时候的朱庇特，人家早躲得远远的了，这个男神啊，一点担当都没有。

      很多年过去了，卡利斯托的儿子阿尔卡斯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他的身份是个孤儿，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都是谁。有一回阿尔卡斯去森林打猎，看见对面有一头大母熊，他很兴奋，搭弓搭箭，马上就要把这箭射出去了。他哪里知道那头母熊正是他的亲生母亲卡利斯托变的。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阿尔卡斯的父亲，天王朱庇特终于出手了。为了阻止可能发生的悲剧，朱庇特制造出了一阵飓风，把这可悲的母子俩都刮到天上去了，让他们分别变成了大熊星座和小熊星座。你看，咱们现在天文学讲的大熊星座和小熊星座这两个名称，来历竟然是这么回事。

文化习俗“桂冠”的渊源

        那讲完了天王朱庇特花心这个故事以后，咱们再来看看另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是关于朱庇特的儿子，太阳神阿波罗的。那这位阿波罗大神，外形俊朗、多才多艺，是个万人迷。不过，他也有一个非常致命的性格弱点，那就是过于骄傲，总是瞧不起人。

       有一次，就因为这一点吃了特别大的亏。怎么回事呢？咱们来看下面这个故事。

      故事开始的时候，阿波罗正得意，为什么呢？因为他一箭射死了一条危害人间的大蟒蛇，立下奇功一件。于是，阿波罗变得比平时更骄傲了，见谁都不理不睬。那这一天，正巧碰到小爱神丘比特在那摆弄他的小玩具弓箭呢，这就是著名的“丘比特之箭”。阿波罗一看就笑了，对丘比特说：“小孩，别玩了，弓箭是大人战斗的武器，你那小玩具能顶什么用啊？”

      这下子，可伤了小孩的自尊心了。那小爱神丘比特也不是好惹的主，他马上就打击报复了阿波罗，对着他射出了著名的“丘比特之箭”。然后怎么样了呢？阿波罗疯了，他疯狂地爱上了一位名叫达芙涅的姑娘。在丘比特的操纵下，达芙涅患上了恋爱恐惧症，不可能接受任何男生的爱情，哪怕这个男生是太阳神阿波罗。

      现在咱们看，阿波罗去追达芙涅，达芙涅就拼命地跑，累得实在跑不动了，她就变成了一棵月桂树。阿波罗跑到跟前，抱住这棵大树，大树还本能地往后躲呢，阿波罗抱了半天，也自觉没意思，只好用月桂树的树枝做了个桂冠，戴在头上留作纪念。

     咱们现在看到西方很多的太阳神阿波罗雕像，头上往往扎个桂冠，就是从这个故事来的。而且，由于阿波罗是负责文艺和体育方面的大神，所以后来在西方，诗人获得国家最高嘉奖，往往被称作“桂冠诗人”。希腊奥运会上，运动员夺冠的奖品也往往是授予桂冠。这些文化习俗，也都是从阿波罗追达芙涅这个故事那里延伸出来的。

人是万物的尺度

       好了，听完了这部《变形记》里面的两个神话小故事，你有什么感觉呢？是不是觉得西方神话中的这些天神，他们跟咱们普通人好像也没啥太大区别，普通人的七情六欲他们都有，人与人之间有种种恩怨纠葛，在天神那儿也差不多。尤其是人性中的种种弱点，比如说好色啊、嫉妒啊、傲慢啊，这些东西在天神那里甚至给放大了。所以咱们看这些天神的故事，那就跟看身边那些明星八卦新闻差不多，好像没什么神圣感嘛。这叫什么神话呢？讲到这里，其实正讲到问题的关键了，告诉你，西方神话它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神圣感，把神话讲成了人话。神的故事其实不过就是人的故事。

      这是为什么呢？这里面就涉及到西方古代文明的一个基本命题了，这个命题就叫做人是万物的尺度。

     那什么叫人是万物的尺度呢？这个命题讲的是古希腊人和古罗马人，理解和思考世界存在的一种思路。西方古代人思考这个世界一切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人，思考万事万物都围绕着人这个存在，这个中心点来展开。

     比如说吧，他们思考天神的时候，就是从人是万物的尺度这个立场出发，把天神看成跟人没有区别的一种存在物，这样就把神的故事讲成人的故事了。你注意一点，西方神话里面，神和人在外形上是不是看不出什么太大区别。

     比如说前面那个故事里面的太阳神阿波罗，那不就是个超级大帅哥嘛。你去看传世的那些希腊、罗马的阿波罗雕像，如果没有人告诉你这是神像，那还不就是当帅哥看了嘛。无论是体格、身材，还是外貌、毛发都栩栩如生，跟普通人类没什么区别。

      你再想想那个小爱神丘比特，他再小也是个神呢，可什么形象呢？可爱的光屁股小胖孩。你去看很多西方名画里，都能看到这个小爱神，就是个小胖孩嘛。咱们更熟悉的是法国卢浮宫里面那件镇馆之宝，太有名了，断臂维纳斯，古希腊雕塑的超级经典。那这座大神看起来，她也就是个活生生的西方大美女嘛。

      所以你看，西方神话中有神人同形这个特点，这一点非常关键。它体现了西方神话思维以人为中心这么一个特点。

       那你可能会说了，神跟人长得差不多，又有什么特别的呢？我要告诉你，放到世界神话的大背景下来看，这事还真就非常特别。为什么呢？因为世界上多数的神话体系里面的神，外形上都跟正常人有非常大的区别。

      就拿咱们中国神话来说吧，举个例子，女娲娘娘，女娲补天这个神话，女娲这位大女神，她到底什么外形呢？你可能想象不到，汉代的画像石上画得非常清楚，叫做人面蛇身。女人脸，下面是蛇的身体。

      咱们再说说古埃及神话，一说古埃及神话，你一定就会想到那尊世界知名的狮身人面像，看着多震撼啊。一张人脸，却配上了一头大狮子的身体。那这种半人半兽的形态，其实是世界神话中天神更常见的样子。

      那为什么是这个样子呢？因为在神话时代，人类的原始思维里面有一种很深的动物崇拜色彩。那个时候，人们往往相信像蛇啊，或者狮子这样的动物，它们应该比人具有更加强大的自然神秘力量。所以，世界上非常多的文明想象天神样子的时候，就赋予了它们一种半人半兽的形态，觉得这么一种形态才是天神应该有的样子，才会高于正常人类，才可以统治正常人类。

     可是，这种世界通行的古代神话思维模式，恰恰在西方古代那里被打破了，被古希腊人和古罗马人给打破了。那在西方的神话思维中，一切都已经转化成了以人为中心这样一个思想点了。人是万物的尺度，这个思想命题在这里被放大了。西方古代人敢于把天神说成跟人一模一样，于是就把神话讲成了人话。

     那咱们不是讲文学是人学嘛，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西方这些外形上就是人的天神，他们的故事也就比其他体系世界神话故事更加具有人学的色彩。用神人同形这一点做基础，最后指向的是什么呢？指向的是神人同性这个核心点。就是说神和人在性格气质、七情六欲方面是完全一致的，说白了，就是讲神也是有人性的。

      那说到人性这个主题，当然特别复杂了，人心难测嘛，人性中的各种矛盾，尤其是人性弱点，这些问题往往是人学重点思考的问题。而《变形记》这本书里面的神话故事，正是把许多人性弱点通过天神的行为放大呈现出来了。

“神人同性”

      那咱们前面已经看到朱庇特的花心、朱诺的嫉妒、阿波罗的傲慢，这些人性弱点的表现。接下来，我再领你来看两个故事，讲神跟人之间的竞技比赛。在这里，神所暴露出来的人性弱点，甚至都有点可怕了。怎么回事呢？

      别着急，我先跟你说说缪斯女神和凡人比赛唱歌的故事。缪斯女神总共有9位，分别掌管文学艺术中的各个门类，所以也叫文艺女神。你看，古希腊罗马人特别重视文艺，前面讲了，阿波罗，太阳神他负责文艺，这里又有9位缪斯女神负责文艺，可见文艺在西方古代是很重要的。那这9位缪斯女神，她们在文艺方面的才华，一般人自然望尘莫及。可是，偏偏人世间出了这么个奇葩家庭，他家生了9个女儿，九姐妹都天生一副好嗓子，唱起歌来特别动听，简直就是天籁之音。于是，这九个女生，她们自以为可以挑战九位缪斯女神，竟然还找到缪斯女神了，发出战书挑战。再看缪斯女神，一下子就被激发起了斗志，她们一定要向全世界证明，天神唱歌就是比凡人唱歌好听。

      接下来，就是一番激烈的竞唱，最终大众评审一致公认，九位文艺女神技高一筹，最终获胜。那边的人间九姐妹呢，不服气，甚至还骂了女神，惹得女神一生气，把她们都变成喜鹊了。你们不喜欢叽叽喳喳吗？那让你们永远叽叽喳喳。

     讲完了缪斯女神把歌唱比赛竞争对手变成喜鹊的故事，咱们再来看另一个故事——智慧女神兼女战神密涅瓦和人类比赛纺织，而且还把竞争对手变成蜘蛛的故事。

     怎么回事呢？说有个穷苦人家的女孩儿，名字叫阿拉克涅，这位阿拉克涅姑娘心灵手巧，特别擅长纺织，而且很自负，还向密涅瓦女神发出了纺织比赛的挑战。你想啊，密涅瓦女神她可是女战神啊，脾气火爆，一点火就着，一听一个普通凡人竟敢挑战自己这个双料女神，一下子火冒三丈，发誓要把这个人间的纺织女打得落花流水。可是，这一人一神真比起来，女神竟然还真比不过人家，连她自己都不能不私下里承认，阿拉克涅确实比她的纺织手艺更高明。那咱们看女神接下来是怎么做的。她气急败坏，一把扯碎了阿拉克涅的纺织作品，而且还用手里面的梭子在这个竞争对手的脑袋上使劲敲了好几下，结果阿拉克涅受到这样的侮辱，一气之下上了吊。女神不想让她死，但也不想让她活得舒服，就把她变成了蜘蛛。你不是能织吗？那你就一辈子不停地织啊织吧。

      你看啊，以上这两场人神挑战赛，缪斯女神和密涅瓦女神的做法，是不是都有点太狠，那争强好胜到这地步，这样的任性就叫不讲理了。

      而且再联系咱们前面讲到的那两个故事，天王朱庇特的和太阳神阿波罗的，一起来看一下，就能看出来了，《变形记》这本书里面所讲的“神人同性”这一点，其实就是在揭示人性当中种种真实存在的状态。它并不去回避人性中那些弱点，甚至阴暗的方面，这样也就更加深入地切入到了有关“人是什么”这个问题的深度思考里面去了。

      所以有意思的是，当你阅读希腊罗马神话的时候，比阅读其他任何古代文明的神话都更加能接触到人本身这个事实，那这也是《变形记》这本书所能带给你的最大阅读收获。

阅读心法

        好了，《变形记》这一讲就讲到这里，下面我再来跟你分享两条阅读心法：

第一，这本书里面，写到变形场面的时候，非常具有画面感和视觉刺激，很有现在恐怖电影或者魔幻电影那种镜头感。咱们前面分享过英国作家伊恩·麦克尤恩的《梦想家彼得》这本书。开头，“恐怖伊恩”特别致敬了这部古罗马版的《变形记》，那里面很多吓人的描写就是从这儿得到了灵感。如果你有条件的话，可以把这古代、现代两部名著对照着读一读，看看哪个写得更刺激。

第二，《变形记》这本书毕竟是一部差不多两千多年前的古老经典了，书里面的语言显得比较古老，读起来可能会有那么一点距离感。那建议你阅读的时候，可以参考一部现代作家写的书，德国作家斯威布写的《希腊神话与传说》这本书。这本书对奥维德的原著进行了更符合现代人阅读感受的改编和扩写，所以非常流行，也被列入了教育部课标推荐课外读物。那如果你读了斯威布的这本书，再来看古老的《变形记》的话，就会顺畅多了。

写作小窍门

       分享了阅读心法以后，我还要再告诉你一个本书作者的写作小窍门：

      咱们来看这本书的开头，作者是这么写的，说：“高空中有一条大路，叫做银河，各位大神要前往主神朱庇特王宫拜见的时候，这条路是必经之路。路的两旁是地位比较高的天神的房子，门都开着，里面宾客如云。地位比较低的天神，他们就住不到这块核心地带了，基本上都是住在比较偏远的地带。”

       你看，作者在这里面描写银河，偏偏他就把银河这么高大上的东西写得如此接地气，简直写成市中心商业街了。而让他这么一写，反倒把银河写出了意想不到的新意，写出了生活气息。这样，整个这本书的调子也就定下来了，就比较日常化、生活化了。那作者用的这一招就叫做精准定调，写一篇文章的时候，在开头就先把调子调准，接下来才不至于跑偏，这招可是相当实用的。

课后思考

      最后，我给你留一道思考题：通过这一讲的学习，你知道了什么叫做西方、古希腊、古罗马神话的神人同形观，就是天神跟人基本上长一个样。比如说美神维纳斯，完全就是个西方大美女的样。反观中国神话，天神的外形就什么样都有了，很多都是半人半兽。比如说补天的那位女娲娘娘，古代画像上画的就是人首蛇身。

     现在，问题来了，假设你是个画家，有人请你画一幅画，“女娲补天图”，那你准备把女娲画成什么样呢？诶，是按照西方的神人同形观，画成大美女，还是按照中国古代的神话观念，画成美女蛇呢？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