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书推荐：《鲁滨逊漂流记》:无处不在的实用主义思想

《鲁滨逊漂流记》:无处不在的实用主义思想

杜萌若/外国文学教授

版本推荐：《鲁滨逊漂流记》 / 丹尼尔·笛福 / 王晋华译本

你好，这一讲，我要跟你分享的是英国作家丹尼尔·笛福的小说《鲁滨逊漂流记》。

丹尼尔·笛福：菜鸟小说家的逆袭

1719年，这本书的第一版在伦敦问世，那时候的书名还不叫《鲁滨逊漂流记》，叫什么呢？我给你读读：

《约克市水手鲁滨逊的生活和奇异而令人吃惊的冒险，他是一次海难的唯一幸存者，漂泊到岸上，在美洲海岸奥里诺科大河口附近一个荒岛独自生活28年，连同叙述他最后如何同样奇异地被海盗救走，本书由鲁滨逊本人撰写》

书名读完了，你觉得怎么样呢？作者丹尼尔·笛福起了这么一个宇宙无敌超长书名，他是不是在存心搞笑啊？告诉你，这个还真没有。

丹尼尔·笛福这个人，没什么幽默感，他写这本书的时候，已经60岁了，平生第一次写小说，还是个菜鸟小说家呢。生怕读者不知道他写的是什么故事，所以就想在书名里把一切问题都讲清楚。结果，就讲成了这个样子。

可是，你别看丹尼尔·笛福，这个60岁的菜鸟小说家书名取的不靠谱，可这本讲荒岛生存故事的小说却大火了。

有专家做过一项统计，说除了《圣经》以外，《鲁滨逊漂流记》居然是全世界再版最多的一本书。它的社会影响力如此之大，这是为什么呢？那咱们接下来先简单了解一下这个荒岛求生故事的梗概。

故事精华

故事的主人公鲁滨逊出生在一个中产阶级家庭，他厌倦了那种平静安宁的生活方式，想成为一个探险家。父母反对，他也不管，出海航行。前三次出海，也遭遇到了一些危险的情况，但都化险为夷了，也都有所收获。到了第四次出海，没想到途中遭遇了风暴，船上的其他人全都遇难了，只有鲁滨逊一个人幸存下来，漂流到了一个没有人烟的荒岛上。

他在遇难靠岸的船上找来食品、工具、弹药等等，开始了荒岛上的求生生活。打猎、扎篱笆、种植谷物、驯养山羊、制作工具，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以前什么都不会，现在全都必须独立摸索着从头干。

就比如说做面包这件事吧，鲁滨逊没有石磨，没法磨麦子，没有筛子，没法筛面粉，还没有发酵粉，没有盐，也没有烤面包的炉子。可是，他最终还是做成了面包，而且还是非常好吃的大麦面包。所有的一切，从无到有，全是鲁滨逊挖空心思，一个难题接一个难题地解决的。

在荒岛生存第26年的时候，一次偶然机会，鲁滨逊看到三个野人追杀另一个部落的一个野人，他果断出手，救下了这个可怜的野人。这天恰好是星期五，鲁滨逊就给这个野人起了个名字，就叫星期五。从此以后，星期五就成了鲁滨逊身边的的忠实仆人和帮手。

两年以后，有一艘商船路过这里，发生了水手叛乱，鲁滨逊和星期五帮着船长平定了叛乱，然后跟着这艘船返回了文明世界。

近代实用主义思想文学初登场

了解了《鲁滨逊漂流记》这本书的故事梗概以后，咱们再回到开头提到的那个问题，这本书能够成为《圣经》以外全世界再版最多的一本书，它靠的主要是啥呢？

告诉你，靠的就是它讲透了什么是近代实用主义这个问题。实用主义这个词，从社会学、伦理学、哲学的角度来看，咱们最好把它当成一个中性的概念。

在人类社会中，尤其是近代以来的商业社会中，做事情追求利益，讲求实效，尽可能把利益最大化，把有用当成硬道理，出于这样的原则去做事的人，就叫做实用主义者。可以这么来讲，绝大多数的近现代商业成功人士，都是某种程度上的实用主义者。

《鲁滨逊漂流记》这本书首次出版于1719年，可以说是世界文学史上第一次揭示出了近代商业社会实用主义思想的作品。它跨界到了经济学和商业领域，所以意义也就远远不限于文学阅读和文学欣赏的范畴。

故事里面的主人公鲁滨逊，他这个人做事情专讲实用价值。他的人生也是一种实用主义人生，就遵循着这么一个标准，那就是有用就是硬道理，或者说有用就是真理。

咱们来看作品，全书都是鲁滨逊的第一人称叙述，使得基本上都是那个时代英国生意人在生活中常说的话。这在之前的文学中是从来没有过的。

那鲁滨逊最常用的词是什么呢？就是算账。他思考问题，永远都是在以列表和记账的方式去运转，衡量利弊。他有个本子，实际上就相当于账本了。这个本子上一方对应的是借方，就是借款的借；另一方对应的是贷方，就是贷款的贷。按照信贷记账法，借的一方反映权益和收入的减少，贷的一方反映权益和收入的增加。这就是鲁滨逊的思考方式。他的生活就这样被清晰地分成有用和没用，好处和坏处，利和弊，这样几大块。

流落荒岛以后，鲁滨逊就开始记账了。他在借方一栏写道：我现在是在一个可怕的荒岛上，没有重见天日的希望，没有衣服穿，没有人说话。他又在贷方一栏写道：至少我还活着呀，我是在热带地区，即便有衣服也穿不住啊。上帝对我很好，把船抛到了海岸附近，这样使我可以在这里取出很多有用的东西。你看，在这个借贷记账本里面，上帝也被鲁滨逊列进了贷方一栏。

这里，一方面表现出鲁滨逊他是信仰上帝的。另一方面，也表明他信仰上帝这种行为，他的这种信仰其实已经实用化、金融化了。信仰上帝对鲁滨逊的生活有用，能带来好处，所以他才信。对于这一点，马克思在《资本论》里面做出了相当精彩的评价。他是这么说的，“你别对鲁滨逊的宗教信仰太当真，因为这个人他只是从中获取乐趣，他祈祷上帝，其实是在创造价值。”你看，马克思说得多好。也就是说上帝对于鲁滨逊来说，就好比心灵鸡汤，有用就喝呗。

咱们再来看，鲁滨逊在荒岛上生活，他心里面存个上帝，这是必须的，可以支撑着他更坚强地活下去。这个心里边的上帝很实用，有实用价值。所以，他才坚信不疑。

那什么东西不实用，没有实用价值呢？在这个荒岛上，最没实用价值的那当然就是钱了。整个岛上就鲁滨逊一个人，有钱上哪花去？咱们来看，鲁滨逊下面这一段对人生的思考，他是这么讲的：“我宁愿用手头所有的钱币去换价值6分钱的萝卜种子和胡萝卜种子，或者换把豆子也行，一瓶墨水也行。钱这些肮脏又没用的臭东西，摆在这里白占我的空间。”

你看，鲁滨逊这可真叫视金钱如粪土啊。有意思的是，在这地方，金钱的价值还就真跟粪土差不多。鲁滨逊可不是摆什么清高派头，他也不是什么清高的人，关键就在于他在根据实际情况进行价值转换的计算。在城市生活，金钱很宝贵；在荒岛生活，金钱一文不值，你看这个道理是不是特别简单。

荒岛人力资源的大开发

接下来，咱们再来看看鲁滨逊和他的奴隶星期五的关系。这里面也体现着价值转换的道理。在荒岛生活后期，鲁滨逊越来越注意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他真想逃出荒岛的话，仅凭一己之力是绝对不够的，必须有他人来帮忙。那么这个时候，最有用的就是人。

什么最贵？人最贵，人力资源最宝贵。所以当他发现星期五的时候，如获至宝，费尽心机把他搞到手，然后在星期五身上进行情感投资和物质投资，把这个野人奴隶当朋友一样相处，教他说英语，教他做面包，教他烤羊肉，还给他衣服穿，给他房子住。结果，星期五死心塌地替他卖命，为帮他逃出荒岛立下了大功。

不可否认，在鲁滨逊和星期五之间是有真感情的。但是，鲁滨逊之所以在星期五身上投入了那么多的心血，主要还是因为这个人在荒岛环境下对自己有大用。

后来，鲁滨逊返回了文明世界，身边也还是带着星期五，对星期五也还是不错。但是，不像从前那样，在荒岛上，整天星期五星期五的。为什么呢？换了新环境，那也就有了新的价值转换。星期五这个人，他在文明世界中的实用价值大大降低了，所以他在鲁滨逊日后的文明生活中也就一点点地逐渐淡出了。

咱们再看一个问题，鲁滨逊在荒岛生活后期，他越来越看重人力资源，不但把星期五这样善良的野人用出了大价值，他还能把坏人的价值也充分发挥出来。

为什么这么说呢？咱们来看下面这段情节，荒岛生活的最后一年不是有一艘商船路过这里，还发生叛乱了吗？鲁滨逊和星期五帮着船长平定了叛乱。这个时候，鲁滨逊已经确立了对荒岛的所有权，凡是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认可他就是荒岛的岛主。那接下来，咱们就叫他鲁岛主。

话说这位鲁岛主，他把抓住的那些叛乱水手聚到一起跟他们讲，说如果你们回去，肯定会被政府绞死的，如果留在这儿，那还有活路。你们自己选吧？所有的俘虏都纷纷表示要留下来。于是鲁岛主就把他们废物利用了，领着他们在岛上四处参观，告诉他们如何种庄稼，养山羊，做面包，晒葡萄干，把自己掌握的荒岛生存技能都教给了他们，然后才离开的。

那你可能要问了，鲁滨逊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什么要把荒岛生存技能教给这些坏人呢？这个问题其实并不难回答，因为这座荒岛已经是他的了，是他的殖民地。那没人生活怎么能叫殖民地呢？有了人烟，荒岛才有可能变宝岛啊，变了宝岛，那他这个主人不就成了最大的受益者了吗？所以，对于他来说，这些坏人在这个时候，他们就是有利用价值的，把这些人留在岛上，荒岛才有可能变宝岛。

全书的最后一页，写到多年以后，已经成了大富翁的鲁岛主有一次远航，赶巧了，就路过当年那座荒岛。于是他上岸视察，看到这里的情况。尽管这座岛现在还说不上是一座宝岛，但是多多少少已经有些欣欣向荣的气象了。所以你看，他的实用主义人生很成功嘛。

讲到这里，我来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联想到一部中国文学名著中的另一位特有名的岛主呢？对了，就是金庸笔下《射雕英雄传》里面的黄岛主，黄蓉她爸，黄老邪黄药师。

可是，同样都是岛主，黄岛主和鲁岛主的差别，那可就太大了。鲁岛主讲的是实用，有用就是硬道理。黄岛主呢？正相反，他讲的是审美，就算是有用的东西，也要搞成审美。桃花岛上有世间最好的桃树，还种植了大量的花卉和药草。

那你看，桃树、花卉、药草，这些可都是经济作物。可是人家黄岛主，他压根儿就没有想到去发展什么桃花岛产业经济，他做出了天下奇药九花玉露丸，本来可以打造成明星产品推向市场的，可是这位东邪先生，人家做九花玉露丸，那是做着玩儿的，做的不是产品，是艺术品，只特供给宝贝女儿黄蓉。想想看，这款九花玉露丸，要是鲁岛主得到秘方，那他还不成英国药王了呀。

所以，这么一对比，就看出来了，鲁滨逊这个人物，他能最终改变一座荒岛的面貌，靠的不是艺术家的天才，而是步步为营的实干精神。他是在实实在在的发展产业经济。因此，他的所作所为就成为一种近现代实用主义的经典案例。

阅读心法

《鲁滨逊漂流记》这一讲就讲到这里，下面我再来跟你分享两条阅读心法：

第一，这本书里面有一个很容易被忽略的重要角色，谁呢？就是鲁滨逊他老爸，咱看故事开头的时候讲到，说鲁滨逊年轻的时候想出海发大财，他老爸就告诫他，说你最好在家呆着，过一种中间阶层的生活，别太穷，也别太富，这样最好。那在理智上，鲁滨逊其实很认同他老爸的说法，可是内心中，又有一种冒险冲动，这种冒险冲动驱使他一定要出海。那么，这就叫理智与激情的冲突。这种冲突，这种矛盾贯穿了鲁滨逊接下来的所有生活。所以说，你看鲁滨逊老爸这个角色，其实在某种意义上也代表着鲁滨逊本人的一个侧面。就是他这个冒险家本能之外的另一面，一个也很在乎稳稳当当，正常上升的鲁滨逊。这样来看，尽管老爸这个角色就是在故事开头一闪而过，其实他的精神贯穿了整本书，想要读懂鲁滨逊故事的内在思想张力，你一定不要忽略了这一点。

第二，全书快到结尾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段令人意想不到的情节高潮，讲鲁滨逊、星期五一行人在荒山野岭遭遇了三百多只狼，他们跟狼群搏斗，打死了60多只，场面相当惊险刺激。鲁滨逊就讲了，说对我来说，这次遇险才是我一生中遭遇的最可怕的一次，远远超过荒岛历险那次。那咱们看作者设计出这么一个桥段，为啥呀？其实我要告诉你，他出发点很简单，就是想让你觉得整个故事快要平淡收场的时候，再来狠狠刺你一下，带给你一种意想不到的阅读快感。他这种想法其实很无厘头的，但是，也确实很有创意。

写作小窍门

分享阅读心法以后，我还要再告诉你一个本书作者的写作小窍门，你看这本书的主人公鲁滨逊，他到什么时候都改不了商人本色，记日记永远都是记账风格，而且记的还是流水账，给人感觉很乏味，很没意思。

再看整本书，作者笛福也跟他笔下的主人公一样，他的写作风格也是记账式的，就是在那认认真真地记流水账，写鲁滨逊前天干啥了，昨天干啥了，今天又干啥了，很少有什么感情色彩。当然了，鲁滨逊做过的所有事情，作者还是一五一十记录得非常清楚，让人看起来一目了然。

那这种写法，乍一看好像挺沉闷的，好像很缺少文学性。可是，咱们再来看看几百年来整个文学圈子的反应，专业圈的反应，那可叫一边倒啊。大伙儿都说，这个笛福实在太牛了，他用的这一招真高级，用这么一招，把编出来的虚构故事写得跟真事似的，这才是写小说的最高境界。

那咱们看这一招叫什么呢？就叫做认认真真记流水账。以后你在写作的时候，可以换个思路用这招，不是写故事时候用，而是写说明文，或者议论文时候用，就是说把你所用的素材或者论据一五一十像记账一样，清清楚楚地摊出来，这样事实胜于雄辩，往往比你多讲多少道理都好使。

课后思考

最后，我给你留道思考题：假设现在有这么一次文学世界的穿越旅行机会，两个选项摆在你面前。

第一个选项，《鲁滨逊漂流记》荒岛一日游，由鲁滨逊鲁岛主为你做导游，三个游戏环节：做荒岛面包，大战野人，与星期五进行英语单词书写大赛。

第二个选项，《射雕英雄传》桃花岛一日游，由黄老邪黄岛主给你做导游，也是三个游戏环节：赏桃花，品尝九花玉露丸，分享武林绝学弹指神功。

咱们看以上两个选项，都非常有吸引力，但是游戏规则早就定好了，只能选一个。那你权衡之下，会选哪个呢？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