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浮宫艺术课》之优雅《大宫女》

这一讲的坐标是德农馆1层的702号房间，我要带你去看一位非常优雅的裸体美人，它就是安格尔先生的代表作《大宫女》。
同时，我也想借安格尔的这幅画，来跟你聊聊“优雅”这个和法国紧密相连的关键词。





大宫女（La Grande Odalisque）
1814年，1.62x0.91m
@德农馆1层的702号房间




“优雅”经常被用来形容法国的女性，这几乎已经是全世界公认的了。我们就来随便说几个名字好了：时尚界的可可·香奈儿（Coco Chanel），影星于佩尔（Isabelle Huppert）、苏菲·玛索（Sophie Marceau），作家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杜拉斯等等（Marguerite Duras）。


法国女人的存在感，真的是很强。但为什么那么多不同的女性形象，最终都还是会给人留下“优雅”这个总体印象呢？而所谓的“法式优雅”，又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气质呢？


《大宫女》这幅画，就刚好能从艺术的角度，给我们提供一点线索。这幅画很有名，也是本人非常喜欢的一件作品。我家的卧室里，挂着的就是它的复制品。


画里，一位全裸的宫女背对着观众，她优雅地侧卧在床上，头微微地转过来，温柔地望着你。这位宫女的身材很修长，身体给人的感觉非常柔软，浑身的皮肤都呈现出一种像陶瓷一样的光滑质感。


一般人看这幅画，最先注意到的，肯定是宫女那柔美的身体，细心一点的人，会去观察她所处的环境，还有她身边那些，非常有异域风情的小摆件。


宫女的头上包着头巾，手上拿着红色的孔雀毛扇子，右脚边还有一个烟袋，这些都在暗示你：这位大宫女，她来自奥斯曼帝国的后宫。而所谓的奥斯曼帝国，也就是现在的土耳其，对于欧洲人来说，已经算是东方了。








不过，我讲这幅画，可不是因为什么“异域风情”，反而是因为这位土耳其的宫女身上，有很多不异域的东西。在她东方风情的表面下，其实还是经典的西方审美。另外，这位宫女的优雅还非常有代表性，从她身上，我们还能看出一些优雅的渊源。




“优雅”有哪些侧面？

我们就先来拆解一下，优雅的几个方面：


首先，在外形上，优雅对应着一种庄重的美。第二，在举止上，优雅要求安静、得体，要有一种举重若轻的感觉。第三，在风格上，优雅意味着简洁和克制。


我们回过头来看这位“大宫女”，她为什么那么美？


因为她就是按照西方古典主义审美的标准，而被创造出来的。你看她的脸，那可不是安格尔的原创，是他从300年前的文艺复兴大师拉斐尔那里抄来的。你可以看看拉斐尔的《椅中圣母》，安格尔就是把这幅画里的圣母头像，直接搬到了大宫女身上。


众所周知，拉斐尔笔下的圣母最为经典，而这经典，也是从古希腊和古罗马的文化那里传承下来的。由此可见，传统的西方古典主义审美，是多么的历史悠久。


另外，除了美貌，神情也很重要。大宫女脸上的表情，保持了圣母的庄重和肃穆，因此，即便她的眼睛是正视着观众的，却也丝毫没有挑逗的意味，反而给人一种敬畏的距离感。这就是优雅的必要因素——庄重，因为“优雅”是不可轻慢的。





椅中圣母（Madonna della Seggiola）1513年
@佛罗伦萨皮蒂宫Galleria Palatina, Firenze




接着，来看大宫女的姿势，她是侧卧在床上的，而且她这种卧姿，可以说是古典美女的标准睡姿，很多大师笔下的女神，都这样横躺过，比方说，提香的名作《乌尔比诺的维纳斯》。





乌尔比诺的维纳斯（Venere di Urbino）1538年
@佛罗伦萨乌菲齐美术馆Galleria degli Uffizi, Firenze




这主要是因为人在侧卧时，肌肉比较放松，会呈现出柔和的线条，而且由于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被支撑着，就很容易摆出一些随意的姿势，而不会有紧张感。


另一方面，这种姿势也会显得非常安静，从举止行为的角度来说，这也是优雅的一部分。


讲完了外貌和举止，我们再来看看风格。大宫女的装扮非常简洁，身上只有头巾、羽毛扇和手环这些饰品。另外，她所处的环境也是极简的，只给了非常有限的信息去交代重点，从而给观众留出了巨大的想象空间。


你想象一下，如果这位宫女真的一身珠宝和华服，那她身上的优雅气质，就会马上消失了。因为优雅，就是需要简洁和克制的。



优雅的核心是“选择”

上面所讲的这些，都是我在借用“大宫女”这个人物，对优雅的形象，所做的一个分析。她虽然来自东方，但本质上还是一位西方美人。在她身上，西方古典主义的审美得到了最好的体现。


不过，优雅的核心，难道只是一套外在的形象标准吗？


当然不是，优雅，它是有一套内在价值的。那这套“内在价值”又是什么呢？在这里，我个人想提供一种解释：
你看优雅这个词，法语叫élégant(e)，英语叫elegant，其实是同一个词来着。它的词根是“leg”，也就是“选择”的意思。


所以“优雅”这个词，真正的含意是：在精心做了选择之后，舍弃了多余的东西，从而达到的一种克制和简洁。这说起来容易，其实非常难，难就难在选择。选对了才是“优雅”，选错或不选，都很容易翻车。
还是用这幅画来举例，我们换个角度去思考：“大宫女”是被安格尔创造出来的，所以她的优雅，也正是安格尔所做的选择。那么，我们能不能从画家的创作上，去发现“优雅”的精髓呢？




很幸运，安格尔真的是个很好的例子，因为他做了非常棒的选择：


首先，从整个画面来看，安格尔非常精致地描绘了一些细节，比方说床单的褶皱、扇子上的羽毛、宫女头巾上的纹理。安格尔是雅克·路易·大卫的徒弟，也是新古典主义画派的一名大将，写实功底非常厉害，他的一笔一画，都栩栩如生。


但同时你又会发现，安格尔也省略了很多信息，比方说，画里的背景就是一大片黑色，帷幕和床单也没有什么花纹，就是简单的深蓝色。这样一处理，整个画面给人的感觉就是：重点非常的突出，但同时也有很大的想象空间。


其次，在这幅画里，安格尔的用色都非常的克制，因为新古典主义画派一向认为“色彩是仆人，线条才是主人”。这幅画的颜色就非常简单，而且搭配得也很好，宫女的陶瓷肤色，和背景里的深蓝色以及黑色都很搭，剩下来的，都只是一些点缀的颜色了。




第三点，也是最有趣和最吸引人的，那就是这位宫女的上半身明显过长，有人说她的脊椎骨比正常人起码多了三节。
这当然不是安格尔所犯下的低级解剖学错误，而恰恰是他刻意的选择。安格尔深信“线条越简洁，作品就越具有美和力量”。所以，为了让宫女背部的线条，能呈现出一个非常完美的弧度，安格尔牺牲了解剖学，特意为她拉长了脊椎骨。


这个其实很容易理解，你只要想象一下：如果将大宫女的脊椎骨，哪怕只是缩短那么一点点，这样的话，她的背连接到臀部的时候，是绝对不可能形成弧度那么大的一条曲线的，它会变得偏笔直一点。
这也正是为什么你看这幅画的时候，即便会察觉到宫女的身体过长，但那种曲线的流畅感，还是会让你忽略掉这一缺陷。


很有意思的是，这幅画还启发了100年之后的毕加索，他就曾经画过一幅立体主义的《大宫女》。其实也不难理解毕加索会受到安格尔的影响，因为立体主义追求的也是线条和构图，只不过是更为超现实罢了。





毕加索大宫女（La Grande Odalisque）1907年
@巴黎国立毕加索美术馆 Musée National Picasso，Paris




好，关于安格尔的《大宫女》，我基本都讲完了。你现在应该能理解，画家之所以做了那么多精心的选择，比如用色的克制、呈现优美的线条等等，就是为了把女性的优雅，描绘成一个非常极致、简单的状态。


“追求简洁，回到本质”，这其实是从柏拉图以来，一直贯穿西方思想的经典理念。它不光体现在艺术上，也留在了法国人的生活和意识中。所以香奈儿才会说：“奢侈，其实是那些不被看见的东西。”


因为奢侈就如同优雅，它的本质都是选择和舍弃。但这种本领并不是天生的，它是良好教养的产物，也是文化熏陶的结果。


所以当你再看见那些总身穿着一身黑色或灰色系衣服的法国女人，在被她的美打动的同时，你也要想到，这种美，其实一点都不简单。



瓦平松浴女（Baigneuse Valpinçon）1808年
@叙利馆2层940号房间





土耳其浴室（Le Bain turc）1852-1859年
@叙利馆2层940号房间


安格尔这一生，都非常爱画土耳其的宫女，他从28岁一直画到了79岁。这里的两幅，现在都存放于卢浮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