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感知与把握——我们为什么写作

在河南省第三届儿童文学学会年会的发言

我们生活在时空中。

我们生来就受着两种基本的限制：空间和时间。

空间的限制。你出生在这个地方，你就要在这个地方生活。对于我们中国人来说，这种限制似乎就更厉害。你要想改变它是非常之难的。你想到哪儿去容易吗？正因为这样，谁要是出一次国就感觉非常荣耀。为什么？他比你活动的空间大嘛！我们所要的特权，在很大程度上，是指的空间的特权。这是就个人的方面而言。就整体的人类而言，我们被限制在地球上，谁也不可能脱离地球生活。宇航员在太空里工作几个月，是非常了不起的。因为在人类的几十亿人口中，仅有他们为数极少的几个人。

时间的限制。如果说空间的限制带有相对性，那么时间的限制就具有绝对的意义。再有钱，再有权，再有本事，你也不可能比别人提前过上一秒钟。时间是绝对的。就今天来说，你可以和万里之遥的美女谈情，不可能和百年之远的公主恋爱。这些限制对于动物，或者表现得不那么严重，但是对于有良好的感知力和内省力的人类来说，就是一种痛苦和遗憾。

正因于此，社会对于罪犯的惩罚，就采用了剥夺时空的办法。犯轻罪，剥夺空间，坐狭小的班房。犯重罪，剥夺时间，枪毙杀头。

人们不满足于仅仅感知了时空。人们还想把握时空，甚至超越时空。伟大的人都是把握时空、超越时空的人。

把握空间的方法有很多，譬如旅行，遨游太空，自我宣扬等。但最主要的方式就是积累财富,创造速度。财富是把握空间的条件。

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为了提高速度。提高速度就是扩大了自己的空间。若从犯罪判刑的角度来讲，就是减了刑。当年巴金去法国求学，海上一漂就是一个半月，现在呢？八九个小时。速度快就是减刑。

这就是人所以修高速公路、高速铁路的潜意识心理。

把握时间的方法主要有四种：

1、建筑。金字塔，石碑，铁塔等。实践证明，它们可以穿透几千年乃至更长时间。

2、年号。每任皇帝都把时间打上印记，譬如贞观元年。中国的姓氏也是这个意义。

3、生子。这是一个最基本的把握方式。男人和女人，是哪一性别喜欢生孩子呢？源头上讲，是女人。女人不管是和谁生的孩子，都是她自己生的孩子。这孩子都是她的，不但长得像她，精神气质也像她。所以她从孩子的成长中看见了自己的不死。对于生孩子的事，男人的感觉就像用计算机写作，敲击键盘，屏幕上出字。如果不是训练的结果，你根本不相信二者的逻辑。女人的感觉是直接的。每一个孩子不管长相仿谁，都是自己生的。所以，妈妈是最爱孩子的。

4、文字。汉人的《淮南子》说，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为什么？因为文字记录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智慧和经验，鬼神都被人们琢磨透了，没有了秘密。曹丕说：文章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古人说，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现在看来，文字真的是最具穿透力的工具。几片甲骨，就把三千年前的商朝从传说确定为信史。

占领空间的人，未必能永久地占领时间。

占领时间的人，一定能永久地占领空间。

时间太重要了，不要说它是我们的生命。单单从文字上说也是如此，如果我们把字典里所有关于时间的词全部去掉，我们的文化就得瞬间坍塌。时间也是文化的生命。

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最值钱？拿钱买不来的东西最值钱。

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最不值钱？卖不成钱的东西最不值钱。

这个最值钱和最不值钱的东西是什么？时间。

所以时间是具抽象价值的元素。

占领时间最好的方法有两个，一个是生孩子，一个是写作。所以说，一个人有两种东西不是身外之物，一个是孩子，一个是文章。

文章有两类，一类是讲道理的文章。一类是不讲道理的文章。讲道理的文章最多，我们每天看到的，理论，报纸等等都讲道理。无理寸步难行。但是要知道，道理是最没有道理的。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一种道理是能被所有阶层的所有人认可的，因为道理本身有自己的立场。基督教认为他们的上帝比穆斯林的上帝高明，穆斯林又认为他们的上帝比基督教的伟大。

不讲道理的文章是文学。文学不讲道理讲感情。正因为它不讲道理，所以它能被所有人接受。不讲道理的却最有道理。文学不讲道理。因此它没有实用价值。考职称，晋级，走门子，跑关系，它一无所用。

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最值钱？拿钱买不来的东西最值钱。

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最不值钱？卖不成钱的东西最不值钱。

这个最值钱和最不值钱的东西是什么？情感。

所以情感是具抽象价值的元素。

一个时间，一个情感。只有它们两个元素具备有如此之高的抽象价值。想想看，从事情感的写作是什么意义和价值！

正是从这个角度上，我才说：文学是无用的。无用是文学的尊严。什么时候文学有用了，文学的尊严也就丧失了。文学是用自己的无用完成了对于时间的把握与超越。或者可以说，文学是用无用的情感完成了对于无用的时间的把握与超越。

庄子说，五石之瓠，大而无用。五石之瓠对人没有用处，但对它自己有用处，至少它可以证明，瓠子可以长到五石之大。

当用之用。

常用之用。

大用之用。

无用之用。

无用之用乃大用也！

我们为什么写作？是因为我们有话（道理）要说。

我们为什么要文学写作？是因为我们有事（情感）要说。我们从不同的地方出发，或始于痛苦，或始于屈辱，或始于恐惧，或始于感激……不管始于何处，都是始于我们的内心深处。有一次，一个朋友打电话做调查，她说，如果你的文章发表了不给你稿费，你还写不写，我说写。她说，如果写好了不让你发表，你还写不写。我说写。因为写，是我们自己内心的需求，和发表不发表，卖钱不卖钱，关系不是很大。

从文化史的角度看，留下来的作品都很短。      

从文学史的角度看，留下来的作品都很长。

究竟是写长的还是写短的，那就看自己的造化了。